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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外的倾盆大雨还没有停息，无数豆大的雨水劈里啪啦的打在窗台上，屋内的男孩抬起头，透过模糊的玻璃，看到了笼罩在外的夜幕，回头看，厅堂的摆钟此时已经滴答滴答地将指针指向了二十一点。
“交通广播为您带来实时报道，现在岐山路段拥挤长度已经长达大概两百米，由于失事车辆堵塞在前，使得后头的所有车停滞不前，这已经是本月类似的第二起，警方和医护人员正在赶往现场，尽可能第一时间内维持秩序并抢救伤员。”
广播里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，但此时的志明却没有闲情逸致听，夹杂在其中莎莎的电流声反倒让他感到有些心烦。他伸出手啪的拧掉了收音机的开关。
“烦人！”
已经坐在大厅等了足足有两三个小时了，但父母却迟迟没有回到家里。自己放学回家后还没吃上晚饭，此时空荡荡的肚子也在不断咕咕得发出抱怨。
就在志明百般无赖玩弄着桌面上的文具时，屋子门终于被打开了。
志明迅速地回过头，看见母亲已经站在了家门口，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仍在滴水的雨伞，她的神情有些低沉和疲惫，可能是工作的原因，今天母亲的脸上并没有往日和蔼的笑容，她的眉毛微微低耸着，脸色好似有也些泛白。
但，少了一个。
志明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，直到门再一次被关上的时候，父亲也没有现身。
“妈，爸爸呢？”
志明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疲惫的女人，他清楚得注意到在那一瞬间，母亲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以下，原本正扶着墙换鞋的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忘记了手里还握着雨伞，上面冰冷的雨珠顺着伞骨流到她的手上，浸湿了衣袖。
半响后，母亲才缓过神来，但是面对志明的问题她好像是视若无睹一般，没有去回答，而是问道：“功课都做完了吗？”
“做完了。”
“饿坏了吧，我现在去厨房煮完面给你吃。”
说罢，母亲也不再看志明一眼，迅速地将雨伞放在架子上，快步走进了厨房。
志明感觉母亲今天有些奇怪，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遮掩，似乎在躲避什么。
耳畔里依旧响着外面磅礴大雨哗啦的声音，父亲今晚不回家了吗？
志明想走进厨房里问个究竟，但就在刚想迈出脚的瞬间，他敏锐地察觉到窗口边上站着一道身影，下意识地扭头去看，却发现父亲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。
“爸！”
志明不清楚父亲是什么时候“偷偷”钻进了屋子里，悄无声息般的，就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。
头顶昏暗的灯光打在父亲的脸上，可以看出父亲的面色有些低沉和严肃，往日的亲切一扫而空，志明知道，他不是在和自己玩“躲猫猫”游戏。
“爸。”
志明再次喊了一声，但他这次是带着试探性的语气，因为父亲的脸色不好看，他就这么一直注视着自己，干燥的嘴唇一动不动的卯着。
志明不敢多说什么，他小心翼翼的低着头，像是自己在外头惹的祸被抓住了把柄一样。
“功课都做完了吗？”
“嗯，早就做完了，一直在等你。”
“你把桌上的文具收拾一下，我们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吃。”父亲抬起手看了看手表。
那是父亲最心爱的手表，手表的底座上刻着他和母亲的名字，但是眼尖的志明注意到，表盘上的玻璃不知何时出现了道道裂纹，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。
“可是，妈已经在煮面了。”志明指着透着亮光的厨房。
父亲没有做声，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，就这样眼神平淡地看着志明，似乎在催促志明快点收拾完东西。
志明看着父亲，小心地问：“爸，你和妈是不是吵架了？”
父亲还是没有回答。
“志明，你在和谁讲话？”厨房里传来母亲的询问声。
“我在和爸爸讲话。”
志明的话音刚落，厨房里就砰地出来一声响动，好像是厨具掉落在了地上，很快，还系着围裙的母亲快步走了出来，脸色似乎有些惊慌，她滚圆的眼睛注视着志明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说我在和爸爸讲话。”
母亲愣了下，但是很快就掩盖住自己脸上怪异的表情，她吃力地堆砌起僵硬的微笑，俯下身来摸了摸志明的头：“肚子饿扁了吧？面已经煮好了，我去给你端出来，这次有放你最爱的火腿哦。”
志明抬头看着父亲，父亲仍站在原地，和自己对视，一动不动，像是还在等待志明收拾好东西然后出门吃饭。
母亲对志明的举动感到有些害怕，她看向志明视线注视着的地方，那里空无一人，唯独一扇倒印着黑夜的玻璃窗。
“可是妈，爸爸和我讲要出去吃饭。”
母亲脸上刻意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，她注视着志明足足几秒：“快去厨房吃面吧，帮你盛好了。”
“可是爸爸说。”
“别再提起你爸了！”母亲终于放大了声音，严厉对着志明呵斥道。
志明顿时吓得向受惊的小鹿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。他注意到母亲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。
母亲这是怎么回事？
志明扭头再次看向父亲，父亲一如既往地低沉着脸，仍在注视着自己，奇怪的是，父亲像是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存在，面对眼前母亲这番行为，却没有任何半点的反应。同样的，母亲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存在。
好似，在父母亲各自的眼里，对方是不存在的，是缺失的。
“志明，别再提起你爸爸了。”母亲用围裙的衣领擦拭着眼角，然后，她轻轻抚摸着志明的头，说了句匪夷所思的话：“都过去了，就让它过去好吗？”
志明呆滞地看着母亲。
“妈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，你和爸是不是吵架了？”
母亲再一次的楞住了，她看着眼前这个脸庞稚嫩的可怜孩子，终于，忍不住哭了：“志明，听着，你爸在上周出了车祸，医生赶到的时候，就，就已经死了。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件事情。”
一周前？志明努力想去回想，但是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。志明疑惑，父亲不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吗？为什么母亲却告诉自己他昨晚出车祸死去了？
志明抬头看着父亲，父亲仍旧是站在原地，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，像是电脑程序里休眠的进程。
就在志明想开口告诉母亲父亲就在自己身旁的时候，母亲却将几颗药片放在了自己的嘴里，递过一杯水来：“志明，听话，把药吃了。”
“妈，我没病为什么吃药？”
母亲避开志明头来的目光：“这是，这是预防感冒的药，外头暴雨下个不停，气温也在骤降，这时候得防着点。”
母亲知道，早在自己怀志明的时候，动过胎气，使得胎位偏移压迫到神经，进而导致志明天生就带有轻微的妄想症，医生告诉母亲，这次父亲的意外离世，给志明带来了更大的打击，精神上的错觉可能会更加严重。
在母亲的注视下，志明半信半疑地将那几颗苦涩的药片咽到了肚子里。
“快去厨房吃面吧，吃完了早点睡觉。”母亲叮嘱后，转身离去了。
当志明再次看向父亲的时候，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其他，父亲的轮廓有些模糊。
“爸，妈说你已经死了。”志明的声音很小声，他像是在说悄悄话，“你没有死对吗？”
父亲没有说话，还是那样看着自己，眸子里的目光深邃得宛如窗外潮湿的黑夜。
“我去厨房吃饭了。”
“不出去吃了吗？”终于，父亲开口说话了，像是沉睡的线程被唤醒。志明这时候才明白，眼前的这个父亲，似乎对于有关母亲的话题，都是听不到的。
“嗯，厨房里有吃的，你也要吃点吗？”
“不了。”
志明来到了厨房，餐桌上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。志明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大口，可能是母亲今天有些失落的原因，面条大半部分都有些烧焦了，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道。在家里，只有志明做饭能把食物烧糊的。
父亲就站在身旁，看着志明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面条。
“别噎着了。”
志明点头，他别起袖子用手腕擦了擦嘴角，看向父亲：“爸，你没有死对吧？”
没有任何的回答，似乎对于这个话题他也是听不见的。
“我相信你没有。”志明喃喃的嘀咕着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隔壁的卧室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：“志明，你看见家里的相册放在哪里吗？我找不到了。”
“不知道，妈。”
这时候，志明忽然看向父亲，不由自主地问道：“爸，你知道家里的相册放在哪里了吗？”
“卧室靠墙柜子往下正数的第二个抽屉。”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。
志明愣了下，然后迅速将父亲的回答一字不差的告诉了母亲，随之而来的，是母亲找到相册惊喜而又诧异的声音。
志明看向父亲，眼睛里似乎要发出光来，这一刻他相信父亲还活着，只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，而父亲，似乎也只能看见自己。
志明欣喜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，当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，他发现母亲正在翻阅着相册，小声啜泣着，那本相册上，满满当当的贴满了他们一家人的照片。
母亲注意到了志明的脚步声，立马合上了手里的相册，停止了啜泣，然后再次努力伪装出一张笑脸来，慈祥地看着志明：“怎么了？志明。”
“妈，你别难过了。”懂事的志明走到母亲的身旁，伸出自己幼小的手掌心，轻轻抹掉母亲眼角残留的泪水。抬头看，父亲此时也站在了门口，但是母亲看不到他。
志明说出了他心中的那个秘密：“妈，我看得见爸爸。”
母亲的脸顿时变了色，她惊慌地用手背摸了下志明的脑门：“你在说什么胡话？”
“妈，我真的没有骗你，我真的看得到，只是你看不到。”
母亲慌慌张张地摸出抽屉里的药：“听话，再吃几片药，错觉的症状会缓解很多。”
“妈，你不是说这是预防感冒的吗？”
母亲愣在原地，哑口无言。
“妈，我没有说胡话，但只有我才能看到爸爸，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一个只有你和爸爸才知道答案的问题，然后我再告诉爸爸，最后爸爸再告诉我，如果我的答案是正确的，那么就说明我没有骗你。”
母亲看着眼前这个眼里放光的孩子，如此小的年纪就要面对这么残忍的现实，实在不忍心再伤害他一次，于是，母亲终于点了点头。
“你问你爸，我和他的订婚日期是什么时候？”
志明看向站在门外的父亲，大声问道：“爸，你订婚的日期是什么时候。”
父亲看着志明，似乎想了下，然后脸色平淡的回答道：“**年六月一号。”
“是**年的六月一号！”志明向母亲转述了这个答案，他的眼里满是期待。
母亲听到后明显得愣了下，随后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诧异，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：“你再问，他高中上的那所学校叫什么？”
志明又把母亲的问题重复了一遍，得知答案后，志明再次将答案转述。这个时候，母亲脸上的诧异已经难以掩盖。
于是乎，志明成了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之间的传话筒，为这两个互相看不到对方的人打开了一个无形的通道，每次将提问的答案说出口时，看到母亲惊喜和不可思议，志明脸上的喜悦也愈发的明显。
“妈，我没有骗你吧，爸爸一直都在我们身边。”志明的脸上似乎有些得意。
母亲眼眶里含着泪水，她点头，不断轻抚着志明的脸颊。
但是她的心中，却宛如刀割。
事实是志明的回答没有一个是正确的。
母亲只看到志明冲着空荡荡的门口重复着自己提出的问题，然后在等待片刻后，忽然回过头朝着自己说出所谓的答案。
答案错的离谱，订婚日期是六月一号，想必所有的答案都是他自己潜意识里妄想出来的吧，包括那个只存在他眼里的父亲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门铃响了。
“我先去开门。”
志明朝着大门口走去，路过卧室的门口时，他还朝着门口站着的父亲做了个鬼脸。
志明打开了屋子的门，门外站着两个穿着惨白大褂的人，一个医生一个护士。
志明好像认识这两个人
两个人走进屋子里，很快就闻到了厨房飘出来的一阵烧焦味，医生看着摆在桌面上烧焦了一大半的面条，皱了皱眉头，语气低沉地说道：“这孩子的亲戚还没有来吗？孩子一个人在家里煮东西这都烧糊成什么样了？”
“已经在通知了。”
护士俯下身，摸了摸志明的头：“这么晚在家里害怕吗？”
志明摇摇头：“不怕，有妈妈陪着。”然后，他忽然压低声音，神秘兮兮的说道：“告诉你们一个秘密，我还看得到爸爸。”
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。
“病情加重了。”医生摇了摇头，“药量还得加。”
“这孩子命苦，本来就天生带有轻微的精神疾病，前些日子父亲出车祸更是给他造成了打击。可没想到没有控制好病情。”护士脸上充满了怜悯。
医生和护士走进了亮着灯光的卧室，卧室里空无一人，床上零散着药片，只有一本打开了的相册，孤零零地躺在惨淡的灯光之中。
两个人都深深得叹了口气，谁能想到呢？今天傍晚，医院收到消息，孩子的母亲竟然也因为车祸死去了！还是在岐山路，和孩子父亲出事的地点一模一样！
可能是这些天身心疲惫，孩子母亲在开车的时候没留神被转弯的货车撞到，当场就被货车运载的钢板砸死。真是造化弄人！
医生看向那个可怜的孩子。此时的志明，正站在卧室的中间，一会儿朝着门的方向讲话，一会儿朝着床铺的方向讲话，行为举止在常人看来尤为怪异。
男孩的眼里，藏着一股侥幸存活下来的光，而那里，住着他努力妄想出来的两道影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