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芳洲(左二)
封面新闻记者谢燃岸图片由受访者提供,视频由成都市武侯区提供
快到古稀之年的成都武侯居民李芳洲,描眉、搽腮红,在家里也穿高跟鞋,鞋跟又长又细,踩在地板上叮叮作响。
说她是“盲人”总觉得名不副实。刻板印象里的失明者,一身灰扑扑的。她化妆、衣着明艳,每天把自己拾掇得整齐漂亮。
依着年纪叫她奶奶,也觉得是“最特立独行”的奶奶,60岁开始用盲文写作,62岁出版第一本诗歌作品集。
她的人生,堪称传奇。
曾经是医院、医院、四川华医院的院长,在那个年代成为创业励志的楷模。52岁退休后,考取了高级心理医生资格证,先后为多人做心理咨询、心理辅导、危机干预、心理援助。如今,是诗人和作家,出版了4本作品集。
媒体采访李芳洲
“三医院。你知道张瑜吗?《庐山恋》的女主角,她也来看过来我。”3岁失明李芳洲大概没有见过这个世界,不过这个世界却看过她的风姿。
那些老照片上,年轻的她穿粉色纱裙、旗袍、绿色连衣裙,戴着墨镜,被人们围在中间,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握手,典雅大方,绝代芳华。
3岁失明
自学推拿按摩针灸等中医知识
“我妈说,我出生时跟她和爸爸一样,眼睛又大又圆。”深冬的早晨,铺着瓷砖的大宅子里面有股凉意从脚底传上来,李芳洲裹着嫣红色的大衣,捧了杯茶,从她的出生开始讲起。
那还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事情。
那时,他们的家在和平电影院附近,家里五姊妹,李芳洲是老大。她父亲李行健毕业于黄埔军校,母亲顾鸿君是书香门第出生。家庭经济条件一般,但烟火气的日子还是有滋有味。
厄运是在李芳洲3岁左右来临的。她发高烧,最终烧退了,却从此失明。“人家跟我母亲说把我丢了算了,反正养大了也活着艰难。我母亲拒绝了。”那时的母亲肯定未曾想到,这个盲女长大后不止找到了工作,而且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。
接受外国记者采访
6岁时,李芳洲进了成都唯一一家盲人小学接受启蒙教育。毕业后,因当时的成都没有盲人中学而面临失学风险,后来,在多方努力下到了春熙路一家民办中学插班学习,和视力正常的孩子们一起学习。
“有调皮的男孩子爱捉弄我,不过我不敢跟他们打架,怕被学校退学,都是躲起来偷偷哭。”现在回忆起来,她觉得这段经历练就了自己坚毅的个性。
外国记者采访李芳洲(右一)
初中毕业以后,为了找工作,她在老师的鼓励下开始自学推拿按摩、针灸等中医知识。也是在这段时间,她自修了中国古典文学、西方文学、音乐等。
客厅里面,放着一架钢琴,辨别记者的声音方向后,她的头偏了偏,语气轻快有些自豪又有些调皮地说,“想不到吧,李老师还会弹钢琴,我还会好多呢。”
医院
女企业家被外国记者采访
接受外国记者采访二
现在,已经很难在网上找到30多年前,关于李芳洲的报道。毕竟,普通人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接触互联网的。再往前追溯十年,那大概是李芳洲独有的“盛唐”年代。
翻开旧日的报纸,能看到《十国记者下蓉城,慕名采访盲姑娘》、《盲医李芳洲芳心可敬》、《圣洁的天使——世妇会前访特约代表李芳洲》这样的报道时,在那些老照片里,她穿着粉色的旗袍,戴着项链和耳环,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握手,神采飞扬、笑容灿烂。
各大媒体对她的报道
很难想象,在这幽静区域,这位深居简出的这位盲人奶奶,原来曾经有过如此绚烂的青春年华。
年,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。其后,李芳洲和数名盲人创建了盲人按摩诊所,事业发展迅猛,最后升级成拥有几医院,成都医院。年,李芳洲又创办西南首家整形美容院,四川华协整形医院,还兼营工厂、商场、旅馆等。
人们听后常会惊诧,盲人看不见咋会想开美容整形?李芳洲觉得选择做整形美容,是跟自己的人生经历有关,“会变美,是一件特别好的事件,我听人家说李院长,你很美,可惜你自己看不到,还是会特别开心。”何况,又不是自己动刀,有专业医生在。
媒体对李芳洲的报道(右上)
“现在有人跟我说整形呀美容呀,我都会回他,回去问你们老总,西南整形界的祖师爷是谁,还跟我说这些。”说到高兴处,她禁不住哈哈大笑。
曾和三毛合影
为余人做心理咨询
年秋,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来过成都。
李芳洲(右一)与三毛(右二)合影
到现在,无数爱恋她的人来到成都,从摄影师肖全的镜头追逐她来时的路,看她随意坐在街边青石板的地上,把脚放在竹椅上喝盖碗茶,和路边的孩子在地上玩“拍纸烟盒”游戏。
不过人们不知道,三毛曾经去过这位盲人奶奶的诊所,还和她合过影。
事隔20多年,现在的李芳洲已经记不清楚当时见到三毛的具体时间了。“她过来我们一个盲人按摩诊所体验按摩。”三张照片里,三毛穿着红色的薄外套,牛仔裤,扎着头发,坐在椅子上,李芳洲穿着绿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高跟鞋。其中,有一张,三毛在翻开相册,而另一张,一个盲人在按她的肩膀,她偏过头去和李芳洲说话。
李芳洲(右二)与三毛(左二)合影
“几个月后,就听说她自杀了。”李芳洲沉默了一会。
她大概能深刻感受命运无常带来的痛苦,从懵懂之时已经失明,长大后各种坎坷,收养了一个女儿,其后结婚有了继子,而后又经历离婚。年,退休以后的李芳洲开始将精力放在心理治疗方面,拜名家钻研心理学,阅读心理辅导、心理干预、心理援助方面的书籍,而后又考取了高级心理咨询师。
“我就免费做心理咨询,一方面也是为了治愈我自己。10多年里,前前后后,大概为余人做过治疗。各种年龄,各种职业的人都有。”她细细想了想,告诉记者,那些来找她做心理咨询的人,有些是通过广告来了,她在媒体上发过免费做心理咨询的小广告,而另一些则是朋友介绍来的。
60岁开始写作
出版了四本作品集
如今,李芳洲一个人住,做一件事情,写作。诗歌、散文、小说,都写。
她先用盲文写作,再念出来请人打字,“有时候因为发音问题常出错,还闹了不少笑话。”
接受外国记者采访三
曾经,大开大合的人生经历,如今成为笔下文字的来源。“有很多想法,想写下来。”文学创作,能让她在喧嚣浮躁中静下心来。
年,李芳洲结识了武侯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银莲,这位女作家陆续帮她编辑整理出版了四本文学作品集。去年4月,在刊发于《现代艺术》杂志的一篇文学评论里,银莲这样评价她,“从她的作品中,可以读到一种来自内心的安静的力量,这种力量不仅带领李芳洲走出了黑暗低谷,也可以让读者领会到一位坚强又温婉的女性灵魂深处的香味。”
年3月25日,银莲策划发起,民革四川省委、省作协、省妇联、省残联等单位联合举办了“传递中国正能量——盲人女诗人李芳洲诗歌作品网络朗诵音乐会”。在这位“女伯乐”的推荐下,李芳洲目前已是武侯区作家协会会员、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。年12月17日,在武侯区举办的“感动武侯”十大人物暨“规划大会战”金点子颁奖典礼上,她还被评为了“感动武侯”十大人物。
接受外国记者采访一
“我特别希望有一天,自己的人生故事能够拍成电影。”她笑着,无限憧憬又有些不好意思。
卧室两个大衣柜里,里面是一排排颜色艳丽的连衣裙,李芳洲打开她给记者看,“我喜欢逛街买衣服,哎,女人喜欢的我都喜欢。你看,我女儿给我买的这对耳环,是不是有点夸张?”她摸着扶手下楼找一本放在客厅的杂志,高跟鞋的声音,“噔噔”“噔噔”,很有节奏在安静的屋子里面回响。
这大概就是传奇“芳华”老去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