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海婴回忆录历史照片与鲁迅家庭相册一一

作者:肖关鸿(书知道XGH)

许广平最喜欢的鲁迅肖像照

周海婴回忆录、历史照片与鲁迅家庭相册

一一鲁迅的儿子(续篇)

鲁迅的遗嘱

我们第一次见面,我就劝海婴写回忆录,他婉言谢绝,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。他说写鲁迅的书已经浩如烟海,吃鲁迅饭的人少说也数十万,他只是学无线电的工程师,不敢动笔。

我想他是记住了父亲要他不做空头文学家的遗嘱。鲁迅的遗嘱自然是他的诫律。这朿缚了他几十年。

他总是谦虚地说他不会写文章,写鲁迅是专家的事情。

我不勉强他。我们后来在每次闲谈中,他都会随口讲出一点故事来。我提醒他,他刚才给我们讲的故事都是第一手的史料,绝不是鲁迅研究者能写出来的。如果不记录下来太可惜了,也对不起他父母在天之灵。

回忆录的价值

海婴总说他不会写。但他讲话很生动,有细节,有场景,只有亲历者才能讲得出,与旁观者与研究者的叙述完全两回事。

我告诉他我对写回忆录的观点,真正有价值的回忆录与会不会写文章没有关系,好的回忆录是从亲历者心里自然流淌出来的,亲历者第一手的史料才真正有价值。

回忆录的价值在于真实,在于独特,而不在于文笔。

我曾说动不少因为各种原因不想动笔的名人写下自己的故事,比如章含之、秦怡、朱德群、王小慧,还有文汇报老社长马达等等。普通人也可以留下自己回忆,比如海上阿叔、知青朋友、各种运动的受难者等等。每个人从自己独特的角度去叙述,才能勾画出历史的全貌。

我相信我也可以说动海婴。

我说我可以找人帮助他,在他讲述时录音,然后根据录音整理,他再修改。他觉得这是个好办法。他有点心动了。

但他还是说让他想想,他这一想就是二年。

我有耐心等待。一本好书是值得出版人等上几年,甚至更长时间的。我出版生涯中的好书都不是轻易得到的。但我认定了都会有耐心等待。

许广平买的四合院

有天,我去看望海婴,他说最近心里很烦。那些年,我们已成忘年交,无话不谈。比如,令飞定居上海,他打电话给我说,你是老上海,你要关照关照令飞。

我问海婴出了什么事,以为他又缠到哪个官司里了,因为那几年海婴打过几个官司。

海婴说,这件事比官司还烦,有关他家的房产,折腾了好几年也没结果。

海婴告诉我,他母亲许广平带着他刚进北京时,没有房子,便以海婴的名义买下一个四合院。他记得是化了几十根金条,几乎是她母亲的全部积蓄。

当时,许广平是政务院副秘书长,国务活动很多。他们住在大石作,四合院在一个小巷子里。从他家门口走到巷子口有一段长长的小路,轿车开不进去。

平时,许广平走这段路无所谓,有国事活动,许先生需要穿礼服,碰上下雨就麻烦了,淋了雨,再换衣服很不方便,有时弄得很尴尬。

周总理知道了这个情况,马上指示给许先生换房子。于是,他们搬到了景山东前街七号。

文革中,许广平先生去世后,景山东前街的房子被单位收回,把海婴一家六口赶到三里河一套二居室的小房子里,整天闻着厕所里马桶溢出的臭味,居住条件之差是他一辈子难忘的。那个年代他想都不敢想那栋大石作的四合院。

许广平与长孙周令飞

朱总理亲自过问

文革结束后,海婴作为名人后裔“落实政策”改善了居住条件,但孩子们一个一个结婚,孙子孙女一个个生出来,一套公寓房子又不够住了。

海婴想到母亲给他买的房子,就去房管局查档案。查到了当年买房的房契,堂堂正正地写着业主周海婴三个字。证明这是他周海婴的私产。他复印了全套材料,向有关领导打报告,要求归还这座四合院。但各个部门互相推诿,所有人都踢皮球,弄得他在各个部门之间疲于奔命而不得其果。

海婴向我叹苦经,我的家里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,我哪有心情写书啊。

我说,我来想想办法。

他摇头,京城衙门的事,你鞭长莫及。

我说我有个作者是时任总理朱镕基的大祕,虽居高位,但具文文情怀,我们只是文字之交,我从来没有求他办过任何事情,但为了海婴,我可以试试请他帮忙。

我让海婴写封信,说明此事来龙去脉。我把信寄给他,请他转呈总理。果然,他说可以帮这个忙。

不久,海婴给我打电话,声音特别高兴。说:朱总理有指示了。这件事,拖了那么多年,总算可以解决了。

海婴的礼物

我再次见到海婴时,他问我:我怎么感谢你。

我说:你现在可以安心写你的书了。

他说:总得谢谢你啊。

他转身到里屋取出一盒书,说:这是《鲁迅自编文集》影印版,十九册一套。我也只有几套了,你是出版人,更是爱书人,送你一套留念。

鲁迅先生亲自选编的文集,初版本现在收藏于博物馆,民间收藏寥若星辰。那年海婴提议出影印本,保持初版书原汁原味的风格。这套书对藏书人来说是极珍贵的。

海婴在第一卷《呐喊》扉页上签了名,并附上一枚首日封。这是海婴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。

这天,海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决定写书,这对他晚年生活来讲是件大事。他不像年轻人,说写文章,打开电脑就开始码字。他不会用电脑,更没写过书,作出这个决定,他的思想负担很重。

海婴说这本书谁也抢不走

我专门又去了一次北京,与他讨论写书的提纲。

我刚进门,他就拉我到他房间里,兴奋地说:你看我买了一台电脑,加一块写字板。我现在已经学会用电脑了。

我也高兴:没想到你决心这么大,动作这么快啊!

他说:他不习惯录音,还是自己写吧。

他演示给我看,他怎么操作手写板。还打出了一份写作提纲。

我们讨论了提纲,商定他先写出初稿寄给我。因我太忙,请位老编辑给他修改润色,再寄还给他确认。这样每一章可能要来回好几遍。

我说,我最后会理一遍,我会对他负责。他这才放心了。

海婴很快就开始给我交稿。当时还没E-mail,他电脑实际上是打字机。他写初稿,打印出来,再快递给我。

海婴写书开始是保密的,后来不知怎么传出去了。许多出版社要抢这部书稿。海婴对我说:关鸿,你放心,这本书我一定给你,谁也抢不走。

我一位老朋友打电话给我,说他在编新版《鲁迅全集》,近年来经常出入海婴家,他怎么就没想到请海婴写回忆录呢?他后悔不及。他是老出版,当然深知这本书的价值。

但海婴对他说:我欠关鸿一份情。这本书只能给他。

我们是同行,惺惺相惜。我说你们是大社,我们是小社。小社只能走偏锋。其实,我做书的一个原则就是别人都去抢的书我不去抢,别人没有想到的书我去做。

周海婴与作者把新书送给王元化

罗稷南侄子从美国来信

这本书出版,被鲁迅研究界公认为近几十年最重要的研究鲁迅史料之一。特别是毛泽东与罗稷南对话思想意义,远远超出了回忆录的范畴。

直到我前几天文章发表之后,还有人质疑。我回家翻阅文件夹,找到一封邮件,是当年海婴寄给我的,是远在美国新泽西州的陈焜先生来信,我摘其中一段:

上海《新民周刊》:

我从在上海的亲人得知,贵刊登载了周海婴先生的回忆录,谈及罗稷南先生在反右派的时候当面问过毛主席,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云云。周海婴先生说,这段话只是一个“孤证”,他写了出来又曾经从原稿中抽掉。

罗稷南本来的名字是陈小航,我是他的侄子。我愿意向贵刊郑重保证,罗稷南和毛主席的这段对话是确实无疑的。随信附上一封我写给周海婴先生的信,烦请贵刊转交周先生。

敬祝

秋安!

陈焜

二零零一年十月二十六

写于美国新泽西州

其实,《新民周刊》是转载书的片段,当时各种报刊争相转发与连载这本书的片段,可见影响之大。以下是陈焜先生写给海婴的信:

周海婴先生:

罗稷南是我的伯父。你可能不会记得所以我。我一九四五年到上海,就住在我伯父家。伯父和伯母有时也带我去霞飞坊看你们,有时,你母亲一个人,或者和周建人、郑振铎一起到我家,讨论他们办的《民主》和《周报》。

我在霞飞坊见过你几次。你那时大概上高中,对制作无线电很感兴趣,见面就把你做的东西给我看,让我戴上耳机听。我上初一,不但人非常幼稚,而且对无线电一无所知。我和你来往很少,所以,你不会记得我。

后来,我到北大西语系,也知道你在物理系。我跟伯父说过,他要我找你。也是因为觉得你不会记得我,我没有找你。现在想起来很后悔。

幸好我的内弟把你在《新民周刊》上写的回忆录发过来给我看,否则,各在天涯,我和你大概也就是相忘于江河了。

你提到的那段罗稷南和毛主席的对话是确实发生过的。一九五七年夏天,报纸上以头版头条报道过毛主席在上海接见知识分子的消息,提到罗稷南也在被接见的人士中。

一九六零年,我从北大回上海,在伯父家住了几个月养病,听伯父详细讲过那次接见的情况。

他说,毛主席进来坐定以后,有人递了一张在座人士的名单给他。毛主席看了名单,就挑了罗稷南第一个和他谈话。他们先谈了一段他们过去相识的事,后来伯父就问毛主席,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。毛主席没有马上回答。他想了一下以后说,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,他大概不是关在牢里,就是不说话了。

我不能说我记得的这段话每个字都是准确无误的,但是伯父问了那样的问题,毛主席做了那样的回答。这是没有差误的。

和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一样,伯父一生都是满腔热血,忧民忧天下的。他常常讨论教条主义的可怕,常常谈到知识分子和共产党的关系,包括高尔基和共产党相处的困难。所以,这样的问题,伯父是在所必问的。

陈焜

远在美国的陈焜来信与黄宗英大姐的佐证,说明这件事应该是确凿无误的了。

摄影家周海婴

海婴照片的“孤本”

我们讲到海婴先生的《我与鲁迅七十年》这本书巨大的文献价值,还必须提到他书中选用的大量的历史照片。这照片不是常见的一般的插图。

海婴一辈子喜欢摄影。他说,他出生天就被父亲抱去上海知名的照相拍了照片,从儿时的潜意识开始就对照相有种莫名的亲切感。

他从10岁开始就拿起相机记录人生,七十年间从未间断。他年轻时用积攒的零用钱与压岁钱去二手相机店找便宜相机,他从来没用过好相机,但他有別人没有的机会拍摄到别人不可能拍的场景。

比如年,他随母亲与一群中国最著名的民主党派领袖从香港北上,坐船到东北解放区,再进入北京,参加创建新中国的政治协商会议。

同行的有郭沫若、何香凝、马叙伦、冯裕芳、李济深,民盟章伯均,致公党陈其尤,民革许宝驹,经济学家沈志远,史学家翦伯赞、侯外庐,法学家沙千里,民主人士丘哲、朱明生,中共领导连贯、宦乡、胡绳等等,共三十几人,当年大名如雷贯耳。

此行为避开国民党特务的拦截,行动绝对保密,没有一名记者随行。唯有海婴一台照相机留下了这次旅途历史见证的“孤本”。

海婴七十年摄影生涯留下了二万多张底片,不乏这些“孤本”,也是海婴摄影的价值。

许广平亲笔为他最初的摄影集题写“血痕鸿爪”“大地蹄痕”。他的照片和他的文字一样留下了非常珍贵的史料。

他80岁时,令飞为他举办了一个摄影展。出版了一本画册,吴冠中为画册题签《镜匣人间》。遗憾的是因为有些照片被认为不宜发表,这本画册只能到香港出版。

鲁迅家庭相册

与海婴拍摄的照片同样重要的是海婴手上十来册家庭相簿里的照片。

许广平把鲁迅生前的照片大部分都捐给了国家,但是许广平把那些与她自己与海婴相关的,还有一些留存鲁迅与许广平手迹的照片留了下来,完整地保存在家中。

海婴说,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最珍贵的差不多也是唯一的遗物。他非常珍惜这些留有父母手泽的照片,有些照片泛黄了变色了,但照片上父母的题词依然亲晰如新,每当他翻看这些照片,他父母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。

《鲁迅与我七十年》书中的照片,都选自海婴珍藏的家庭相册与海婴拍摄的照片,都是我与海婴精心选择的。

我在中国出版界最早倡导图片阅读,我主编的书都把照片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。海婴这本书中的照片就更其重要。

可惜我们大多数读者至今没有认识图片阅读的意义。

青年周海婴摄影工作照鲁迅长孙周令飞与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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